一朵花椰菜🥦

一个破写文的

 

【ツキウタ/新葵】Multiflora

-给大佬 @流云香雪 的生贺,并感谢大佬请我吃火锅【】

-童话pa,1w5完结,意识流,有一点玻璃碴子

-今天也在放飞自我自由发挥瞎jb乱写

-本来理应害有个小彩蛋,希望下周我能摸出来

-喜欢的话请给我小红心和小蓝手吧~




-Multiflora

 

 

 

 

01.

 

青雘色的天空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浓郁的乌云挟卷着狂风和暴雨一齐于地平线处落下,将整个小镇都染上了一层深邃的色泽。

 

小邮差裹紧了粗糙的棉麻斗篷,行色匆匆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希望能赶在暴风雨到来之前将最后一封信送到等候之人手中——小镇的地势过于低洼,一旦下起雨来,不一会这些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就会被尽数淹没,他可不想脏了新穿上的长靴。

 

阴沉沉的天色令人有些呼吸不畅,仿佛把闷热潮湿的低气压全部塞进了一个封闭的盒子里,催促着他不断加快脚步,总算是赶在被第一颗雨滴砸中前来到了长街的尽头。

 

收信人的地址太过不起眼,再往前走就能看到无垠的田野的森林,恍惚间像是已经到了世界的终点。小邮差躲进那窄窄的屋檐下,翻出口袋里的信反反复复又检查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迷路后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摇响了门前的铃铛。

 

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音很快停止,接踵而至的是寂静与沉默,一心想要快些完成工作的小邮差抬手摘下了半盖在头上的斗篷帽,露出细碎发丝下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又清了清嗓子道:

 

“您好,请问有人吗?这里有一封要交给皋月葵先生的信。”

 

期待已久的应答始终没有出现,反倒是一场可怖的暴风雨快要按捺不住了,眼看着满天的漆黑乌云已经快要压到他的头上,秋风中的小邮差冷得一哆嗦,抱着最后的希望又摇了摇那枚光泽尚好的铜黄铃铛。

 

就在小邮差彻底放弃念想,后退一步走出了那窄窄的屋檐时,厚实的红木门后竟是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是门被猛然推开时带起的阵风,不偏不倚全都砸在他的鼻尖上。

 

“对不起,我在工作没注意到门口有人,请问有什么事吗?”直勾勾闯进视野的是镜片后的一双水蓝色眼眸,目光深处带着十分自然的歉意,却在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小邮差一番后又浮现出了一层略带疑惑的神色,“是生面孔啊……难道说是刚刚才搬到镇上来的人吗?”

 

想着对方大概是只听见了最后一次铃响,小邮差眨了眨眼睛,挺直腰板后将手里薄薄的信件递出:“是皋月葵先生吧?这里有一封给您的信。”

 

衣着和头发都有些乱糟糟的青年这才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着接过信件:“谢谢,辛苦你了,不嫌弃的话,要进来坐坐吗?”他接过信时下意识拨开了落在眼前的碎发,最底端已经快落到鼻尖,想来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过了。

 

小邮差正想要开口,忽有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似要世间万物都为之颤抖那般,屋檐下种满的野蔷薇甚至抖落下几片娇嫩的花瓣。

 

“可以吗?”小邮差有些犹豫,已经陆续有豆大的雨点在他的棉麻斗篷上留下深色水渍,他只好又躲回那小小的屋檐下,“会不会打扰到您的工作?”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现在非做不可的工作。”拥有一头浅色金发的青年朝他笑笑,后退一步让出一条路,“我们小镇一直没有负责传递信件的人,你要是淋雨生病的话,等着和家人亲友联络的人们都会难过的,快进来吧。”

 

小邮差又考虑了片刻,还是趁着长靴没被雨水浸湿前跟着走进了那扇巨大的木门。

 

 

02.

 

兴许是门窗都被紧闭的缘故,灯光昏暗的屋内意外温暖。

 

小邮差被安排在屋内的一个小圆桌旁,肩上的粗糙斗篷换成了一方干净的小毛毯,一双灰蓝的眼睛借着桌上唯一的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这是一个于他而言十分有趣的房子,明明有着一整面巨大的玻璃墙,却被密不透风的深色窗帘所完全遮盖;桌面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木制地板上尽是些没见过的小零件;整个屋内干燥而温暖,总有着一股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淡淡花香。

 

“很久没有客人来过了,没怎么打扫,房间里很乱吧?”忽而有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闯进视野,“热的红茶,抱歉,我这里只有这个了。”

 

小邮差小心翼翼地接过打磨精致的奶白色瓷杯,像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般满眼新奇:“谢谢你,皋月先生。”

 

“啊,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年纪差不多的话,直接叫我葵也可以哦?”皋月葵端着另一杯红茶坐下,被打理过的头发让整个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夜是最近才搬到我们镇子上来的吧?下雨天还要送信真是辛苦你了。”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小邮差半晌没能反应过来,只机械地朝人点了点头,便继续捧起瓷杯小口啜吸着略带苦涩的红茶:“信……还没看过吗?”

 

皋月葵这才猛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放下了茶杯匆匆离开,再回来时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封让小邮差穿越了整个小镇才送到的信。信封只有薄薄一层,仿佛一用力就会被揉皱,正中心盖着一枚棕红的火漆印章,蔷薇图案栩栩如生。

 

夜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忍不住又开口道:“……这里门前也种满了蔷薇花呢。”

 

“嗯?对啊,被你发现了。”皋月葵先是一愣,而后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因为蔷薇在我们国家代表着忠诚和决心,所以很多地方都能见到,骑士团的团徽上也有蔷薇花呢。”

 

小邮差好奇地眨眨眼:“那这封信是从骑士团寄来的吗?”

 

“嗯,有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人五年前成为了骑士,每年都会给我寄信的。”

 

“有可以牵挂的人真好啊!”夜放下茶杯,舔了舔嘴边的茶渍,“我听好多人都说战争已经结束了,那个人是不是也马上就会回来了?”

 

正不紧不慢打开信封的皋月葵手上动作一顿:“……可能吧?”

 

一旁的小邮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垂下眼有些不自在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问这么直接的问题,对葵来说这几年时间一定,呃,很寂寞吧?”

 

“也不全是,毕竟还有工作要完成,埋头苦干的话倒也没空去思考这些问题了。”皋月葵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了信封转而反问道,“二楼是我摆放作品和休息的地方,想去看看吗?”

 

“……可以吗?”

 

“嗯,这阵雨应该还会下好一会,总不能一直让我的客人干坐着吧。”皋月葵敲了敲纹理复杂的木制桌面,“那我们走吧?”

 

于是踩着长靴的夜满怀好奇又小心地起身,跟在皋月葵身后登上陡峭的螺旋木梯,年久失修的潮湿木头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听久了竟也像是一曲音调古怪的圆舞曲。

 

相比方才楼下灯光的黯淡,二楼的视野宽阔也明亮了许多,头顶正上方是一扇异色玻璃拼接而成的窗户,玻璃碎片五颜六色,却还是能辨认出一朵巨大的蔷薇花。尽管此刻玻璃背后的天空正被乌云所笼罩,那些折射后落地的色泽也依旧让人忍不住驻足。

 

“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打开这扇窗户看星星。”似是夜眼中新奇的情绪流露得太过明显,皋月葵主动解释道,“我小时候很喜欢看……不过今晚是暴风雨,打开窗户的话只会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吧。”

 

夜只好悻悻收回目光,跟着身前人的脚步继续往二楼深处走去,穿过一截窄窄细细的走廊,尽头处便是三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其中一个还挂着把满是红锈的铁锁,远远看去尽是岁月的痕迹。

 

“葵你是一个人住吗?”夜有些好奇,“一个人要打扫这么大的屋子很辛苦吧。”

 

“现在是一个人住,原来……不算是吧。”皋月葵指了指没有上锁的两个房间,“这边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工作室,原本作品也是放在卧室里的……但是后来太多了,就单独收拾出来一个房间。”

 

说着,他便抬手推开了正对着走廊的那扇门,后退一步礼貌地给夜留出一条路。小邮差的注意力于是瞬间便被转移,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试探着朝门内的世界探出半个身子——

 

下一秒他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动作各异、刻画精致、表情神态却栩栩如生的人偶娃娃,一个挨一个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可以摆放东西的位置,碰巧窗外一道闪电猛然落地,掀起一阵亮如白昼的明光,照亮了每一个人偶宝石般的眼睛。

 

“好,好厉害……葵你是人偶师啊!”兴奋的神情迅速溢于言表,小邮差忍不住感叹道,“我原来只听广场上的人们说过,有人能将人偶做得像活的一样……葵真的好厉害啊!”

 

“也不是那么夸张的事情……只是我自己喜欢而已。”兴许是很少被人如此直接地称赞,皋月葵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不过我觉得,不管是什么物件,只要有人用心去制作……都能像活物一样拥有真实的情感吧?”

 

“呃,那是什么?葵也会魔法吗?”

 

一旁的小邮差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懂,便已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琳琅满目的人偶身上。这些人偶身高几乎一致,都有人的一个小臂那么高,精细复杂的衣服上就连针脚的纹路也一一可见,嘴唇脸颊红润有色,晶莹透亮的瞳孔目光炯炯,仿佛真有灵魂一般鲜活着。

 

“真的好厉害啊……!一个人要做这么多不一样的人偶。”

 

“呃,其实这些人偶都是有原型的。”皋月葵伸出右手食指朝着一排架子上的人偶指了指,“像这个是镇上面包店的主人、这个是花房的小女儿,还有这个是小时候一直照顾我们的一位大哥哥……”

 

“那么这个呢?这个盒子里装的也是人偶吗?”说话间,夜竟已一个人走到了房间对角线的另一头,指着角落里一个被涂成漆黑色的木盒子问道。

 

骤然间天边又是一声轰隆巨响,波动顺着空气传达到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皋月葵只觉得心脏深处也随之一颤,似有什么虚无缥缈的情绪悄悄溜走:“那个的话,我记得是……呃?是什么来着?”

 

 

03.

 

一只羽翼丰满的夜莺悄无声息地掠过屋檐。

 

暴风刚刚过去,世间万物皆被冲洗过后焕然一新,仿佛就连空气也变得清净舒畅了些,小夜莺灵巧躲开那些顺着屋檐落下的水滴,抖抖灰褐色的翅膀继续朝着遥远而又唯一的目的地飞去。

 

小镇的尽头是一片金黄的麦田,再向前便是已然开始染上秋天色彩的森林,那于人类而言向来是鲜有涉足的禁区,在小夜莺看来却是无比温柔的家园。循着早已熟知的路线,小夜莺一路越过那些高大的落叶树和丛生的矮灌木,终于远远瞧见了一个藏匿在森林深处的木屋,翅膀悄然一收,再落地时竟已变成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

 

少年仍裹着那件做工粗糙的棉麻斗篷,长靴踩过刚被雨水浸润过的泥土,走上前敲了敲小木屋的门:“阳,你在家吗?”

 

回答他的是同类们几声清脆的鸣叫,过了半晌木门忽然发出咯嗒一声,继而微微开启,露出一条不大的缝隙。少年见状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轻轻推开门埋怨道:“在家的话就快点来开门啊,难不成又在试什么奇怪的新魔法吗……”

 

忽而脚下升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代替了黑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和木屋外表全然不符的巨大城堡,熄灭的壁炉边上是乱七八糟的各种物什,唯一的活物是正躺在长椅上揉着眼睛的赤发青年,待他关上门后忍不住蹙起眉头:“怎么,又在说我坏话了?”

 

“我说阳……不要把衣服就这样乱丢啊。”满地的杂乱物件让人无从下脚,少年站在门口又埋怨了几句,才开始弯下腰把揉成团的衣服一件件拾起。

 

古旧的城堡一点点被收拾整洁,躺在长椅上的魔法师这才不紧不慢地坐起,从手腕上解下一根细绳将颈后的碎发拢起:“没关系的吧,反正我就算把衣服丢进柜子里也会被夜一股脑拿出来再一件件重新叠好,我这样反而帮夜省去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哦?”

 

没一会便被堆成小山的衣服挡住了视野,没再反驳的夜只是抿了抿嘴,开始在偌大的空荡的古堡内忙里忙外。被吵醒的魔法师也不再赖在沙发上,而是懒洋洋地跟在后面转悠。

 

“看再多遍阳也学不会自己好好整理的吧,快去好好坐着。”

 

“诶?这样说太过分了吧,我可是难得想要体谅一下你。”被嫌弃留在房间外的叶月阳半倚靠在门边,目光扫过少年忙碌的背影,忽而换了语气轻声问道:“怎么样?见到那个人了吗?”

 

正掸去窗台灰尘的夜闻言顿了顿:“嗯……但是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正常,他们有时候连邻居家孩子们的名字都分不清楚,谁会去记有没有捡过一只受伤的夜莺?”话说到一半便被狠狠一瞪,魔法师立即悬崖勒马,话锋一转,“刚才雨好像很大,有没有被淋到?”

 

慢吞吞关上窗的小夜莺却还沉浸在方才的话题里,忍不住自顾自地嘟囔起来:“真的记不起来了吗,但是阳不是说过只要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会在记忆里消失,只是回想的方式不对吗?”

 

“这么说也不错,但是……”像是忽而回忆起了什么,叶月阳微微眯起紫罗兰色的瞳孔,望着窗外的另一个世界轻声开口,“既有想永恒留存重要回忆的人,也有试图抹去曾经的人,但是那些记忆往往不会按照他们的期望做出应对,普通人类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那用魔法可以做到吗?刚才阳说的事情。”

 

魔法师闻言笑了笑,指尖一动忽而冒出一团燃烧着的火苗:“可以哦,魔法几乎可以完成人们可以想象到的所有事情,不过……却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阳好像说过,是能量守恒一样的东西对吗?”兴许对他而言有些难以理解,夜歪了歪头,不免又回想起不久前金发青年对着黑色盒子一脸迷惑的样子,“葵说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叶月阳却像是没了再谈论这件事的兴致,反正站在这里也只会被勤劳的小夜莺赶走,索性自己先打着呵欠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了。

 

“葵?对了,夜拿走的那封信写着皋月葵啊……”他忽而顿脚步,看着城堡石壁上自己摇曳虚空的影子皱了皱眉头,“难怪名字这么耳熟,原来是之前的那个人吗……?”

 

 

04.

 

化作夜莺的样子再悄悄来到那间满是人偶的屋子时,夜发现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那夜洗涤了整个小镇的暴风雨此刻没了踪影,石缝间残留的水渍也早已在阳光照射下升腾消失,屋子门前的野蔷薇正傲人地盛放着,巨大的玻璃也不再被深色窗帘所遮盖,凑近了甚至能瞧见屋子里什么样。

 

停在屋檐边上的小夜莺正要展开翅膀,却听见脚下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紧接着就能看见被推开的红木门后冒出了一撮浅金的头发。

 

“不要偷懒了新,之前不是说好今天要去拜访大家的吗?而且你还要去始先生那里汇报的吧。”皋月葵的背影一点点从屋檐下出现,身后似乎还有个忽隐忽现的身影。

 

小夜莺好奇地低下头想看清楚那人的样子,却始终只能看见一只被抓住的手臂,最后还是展开翅膀轻轻一跃,落在了正对面那户人家的屋檐上。

 

“但是今天很热,葵也不要出去了,两个人就这样留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不是挺好的吗……”

 

小夜莺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出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站直后约乎比皋月葵高了那么一点,灰黑的短发看上去清爽干练,此刻却是半个人都挂在面前的皋月葵身上,懒洋洋地蹭了蹭:“我已经五年没有和葵两个人一起了哦,葵难道就不想我吗……”

 

“那也不能天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门啊。”苦笑着想让身后的人站直,皋月葵只好先转了个身,“不要闹脾气了新,骑士团的人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会让人笑话的。”

 

卯月新闻言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深邃的眼眸直勾勾落在皋月葵较好的面容上:“葵……我写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哦,最近的一封前几天才到。”兴许是话题转折得太过突然,皋月葵有些不解地轻轻蹙起眉头,“怎么了?我都有好好收着……”

 

“那——葵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啊?”

 

一句即刻散入空气的抱怨却是让皋月葵一怔,原本要扶住对方背脊的两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就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丝毫,皋月葵甚至发觉开始有些五彩斑斓的星星碎片开始在视野里跳跃,一股不知名的恐惧渐渐浮上心头,接踵而来的焦灼感几乎要令他窒息。

 

是什么呢,现在的他究竟在害怕着些什么呢?

 

明明王国边境的战事已然以胜利告终、明明他已经等来的归人不再一颗心飘零散落、明明他极力想让那些过往记忆永不褪色……

 

他像是被人塞进了一个正正好好的漆黑盒子,依赖着仅有的一丁点氧气苟延残喘,透不出一点光亮的环境恍若失明,而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就连抬手推一推盒盖的机会都没有。

 

忽而盒子的某处裂开一丝缝隙,忽近忽远的微弱声响敲打着他沉寂已久的耳膜,皋月葵怔怔地瞪大眼睛,过了半晌才意识到似乎正有人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葵……葵……?葵!突然怎么了。”

 

像是溺水的人猛然浮上水面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皋月葵终于从片刻的失神中缓慢醒过来,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明——那张熟悉的脸庞正鼻尖对着鼻尖落在自己眼前,灰黑色的瞳眸深处尽是疑惑和关心:

 

“葵……你生气了吗?”

 

脚下还有些发软的皋月葵用力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同时扯出一个略显仓促的笑容:“我没事,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不然时间会来不及的。”

 

“好——”最终妥协的卯月新这才肯自己晃晃悠悠地站直,打了个呵欠口齿不清道,“葵这两天脸色都不太好哦,虽然忙碌对你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作为这个世界上第一需要葵的人——我可是会困扰的。”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不带一丝犹豫,皋月葵愣在原地消化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我知道了,一会顺路去买些新鲜的食材吧,新想吃什么?”

 

个头差不多的两个身影终于不紧不慢地走到碎石子路上,踩着脚下与阳光保持一致步调的影子,一人一句聊着平凡的日常,像极了每一个不起眼又无比珍贵的过往时日。

 

……但是究竟是哪里呢?是哪一枚本该正常转动的时间齿轮出了问题呢?

 

分明已经到了秋日却依旧明亮灼热的阳光颇为刺眼,皋月葵条件反射眯起眼,目光亦开始无意识地飘摇,余光扫过街角一家家熟悉的房屋和店铺。这座为森林田野所包围的小镇,过去二十年间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像是一幅将时光定格的恬静油画,将一切的记忆和过去藏在各个角落之中。

 

忙碌而又清闲的住民们无一不享受着这份安定和永恒,似乎这样就能逃过无情流逝的时间,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守护自己永不褪色的小小世界。

 

“啊,好怀念啊,那家面包店一直没怎么变过吧?”脚步悠闲的卯月新忽而开口,指了指右手边一家人来人往的小屋,“我记得他们家的女儿小时候还给葵写过情诗来着。”

 

“……有这样的事吗?好像没什么印象。”皋月葵轻笑着耸了耸肩,平日里清亮澄澈的水蓝色瞳眸深处却是灰暗一片,似乎铺展开在眼前的只是一片虚无。

 

“有的哦,在那之后我们都不怎么去买面包了,嗯,虽然我很喜欢他们加了草莓的牛奶……”许久没有见过的街道熟悉间又增添了些令人欣喜的小变化,卯月新意料外的来了兴致,又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小广场:“那个水池的水又变多了啊,说起来之前几天好像是下过大雨,小时候有一次在水池边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夜莺……葵还认真给他包扎了伤口,还记得吗?”

 

话音未落,忽而一个小小的影子展开翅膀从头顶快速掠过,一片褐色的羽毛悄然飘下,不偏不倚正巧落在金发青年的肩膀上。

 

“啊,好巧,是夜莺的羽毛啊。”一旁的卯月新见状想要伸手取下那枚小小的羽毛,却是在手指触碰到肩头的瞬间被触电般的人猛然弹开。他盯着自己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的手指半晌,才缓缓抬起灰黑色的瞳眸,几乎是咬着牙根轻声开口道:

 

“……葵?”

 

 

 

05.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在被什么东西所困惑着了。

 

那些记忆本该像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重叠着拼凑出一个绚丽的万花筒,他眷恋着那些有些五彩斑斓的光芒,想在那些记忆褪色之前便将他们刻作永恒。但如今他再怀揣着希望打开那个始终藏在脑海深处的珍贵匣子,却发觉里面剩下的东西只有——

 

空白。

 

那些令人怀念的过往时日、那些经历过的珍贵日常、那些被紧攥在手中不想流逝一丁点的光阴,他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06.

 

少年在这座偏远小镇出生、成长、生活,从未踏出过一步。

 

时间在这里缓慢而恒定地流转,抓住过春风、捧起过夏雨、品尝过秋实、饮下过冬雪,一帧帧四季之景在瞳孔中被定格铭记,一方小镇所拥有的世界虽然单一平凡,却又丰富多彩得令人满足。

 

陪同着时光的一起长大的还有少年们肩并着肩在夕阳余晖下的影子,少年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只是一个孤言寡语、另一个阳光爽朗。少年们是泾渭分明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去的性格,又像是拼图中相邻的两块,有着毫无相似性的形状,却能完美无缺地拼合到一起。

 

互补到严丝合缝的性格为平凡的生活又增添了斑斓的一笔,少年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会专门留出一个特别的位置,不近不远,刚刚好伸出手就能碰到。

 

和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同生长起来的还有些专属于年少期的萌动和向往,少年说不清这种青涩中带着些许甜美的情绪,像是心底里干涸已久的土壤像是突然被甘露所滋润,早已埋下的种子有如杂草般开始疯长,每一株都挠得胸口瘙痒不安。

 

落在碎石子路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少年们肩膀间的距离却是从没有过变化。

 

本应该是这样的。

 

不起眼的小镇拥有着世外桃源般的平和,强盛而庞大的王国却并不如此,近年来边境频发的战事困扰着头发快要掉光的老国王,骑士团专属的蔷薇旗帜沾染着鲜血和灰烬,久久屹立在马革裹尸的沙场之上。

 

每一个少年都曾拥有过远大的梦想,只是这些梦想鲜有重叠的可能性。

 

少年们十七岁那年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不得不去选择的岔路口,平日里寡言少语、表情冷淡的卯月新突然参加了王国骑士团的新一轮应征,皋月葵却只想照顾好家门口年年都会盛开又凋零的野蔷薇。

 

“新……一定要去吗?”

 

“嗯,应征书已经盖过章了,应该过几天就会出发去王都了。”

 

“就这样,会去很多年吧……”

 

“没关系,我一定会回来的,那个时候葵不要忘了我哦。”

 

肩边的位置就这么一空,少年也终于醒悟过来,原来时间就像是一掌手心里的水,无论捏紧还是摊开,都会顺着指缝一点一滴地流逝,也终究无法挽回。

 

过去十几年的安定时光让分别来得过于汹涌澎湃,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独将少年逼到了黑暗的角落,慌乱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竟是那个随口一提的约定。

 

不能忘了,那些一起度过的重要记忆绝对不能有丝毫褪色。

 

然而人类的力量终归是渺小脆弱的,既无法停下缓慢转动的时间齿轮,甚至没办法将每一秒每一刻发生的事情都完整镌刻在脑海中,那些被丢弃在角落的记忆终有一天会被忘记。

 

但是魔法可以。

 

 

07.

 

“所以……所以你就用魔法帮了他吗?”

 

化作人形的小夜莺坐在屋顶上,一双脚悬着空无知觉地晃呀晃,本应该已经习惯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却还是朴素地喜欢呆在高处:“……总有一种绕了一圈却回到原地的感觉,为什么呢?”

 

“我大概是五六年前来到这座森林的……那个叫葵的少年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到的风声,居然就这样一个人跑出镇子要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魔法师。”屋檐下的魔法师则旋转着手心里的一团火苗,表情意外有些严肃,“这里的森林那么危险,也亏他敢一个人闯进来转悠一个晚上啊……我是实在没办法才帮他的”

 

小夜莺却像是没听见他那最后一句抱怨,只是撑着下巴独自喃喃起来:“好厉害啊,魔法真的什么都能实现。”

 

“算是吧。”叶月阳眯起眼,“不过正是因为魔法能实现很多梦寐以求的事情,与此相对,才会索取一些代价吧。”

 

“什么代价呢?”

 

“……我也不知道。”叶月阳拢起手指,那团火焰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只是按照规则施以咒语和法术而已,拿走一些东西作为代价的也并不是我,而是魔法本身。”

 

似乎还不能理解人类身上过度复杂的情感,夜也不再继续追问因为守恒而被迫失去的东西是什么,歪歪头换了个问题继续道:“那阳是怎么保证那些记忆一定不会消失的啊?不过结果葵却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是魔法出了什么问题吗?”

 

“才没有出问题。”被质疑能力的魔女后裔有些不满地反驳,“人类的情感往往波动很大,即便魔法也无法保证一个人的记忆永不褪色,所以我告诉了他另一个需要绕点弯子的方法。”

 

“绕点弯子……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对方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的样子太过有趣,叶月阳见状忍不住小幅度勾了勾嘴角:“虽然和他最初的想法有些出入,但是从最终结果上看同样能保存记忆的方法……其实就是某种将情感和记忆寄托在固定物体上的方法,魔法强化了这一过程,就可以把他珍视的那些记忆提取后再进行封印。”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膀,“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把记忆藏在哪里了。”

 

“原来如此……所以葵现在努力想回忆,却发现已经找不到那些记忆了啊。”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根据阳说的……只要知道葵当时把记忆封印在了哪里不就好了吗?”

 

“是啊,前提是能找到的话。”魔法师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喜悦情绪,轻轻挑了挑眉道,“怎么,夜你想帮他?”

 

夜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一跃跳下小木屋的屋顶:“但是那个时候如果葵没有救我的话……后来也不会遇到阳了啊。”

 

莫名感受到一丝胁迫感的叶月阳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无奈道:“每回夜都根本不给我选择的余地嘛……自己去镇子上的话一定要小心,不要变回夜莺的样子。”

 

“嗯,知道了。”达到目的的小夜莺眯起眼笑了笑,裹紧了斗篷正要走下木屋前的台阶,却忽而被身后的魔法师捉住了衣角:

 

“还有一件事,虽然不知道最后葵把记忆藏在了什么地方,但是破除魔法的方法却是唯一的。”他说,“只要把封印了记忆的物体破坏掉就行了。”

 

 

08.

 

是夜。

 

秋风一层一层为空气镀上凉意,不知不觉间竟已藏在每一片开始泛黄的叶片下,似乎就连惨白的月光也变成了流动的清泉,触到指尖的是冰冷刺骨。

 

卯月新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红茶小心翼翼踏上陡峭的旋转木梯,在他的记忆里,这段楼梯大概从十几年前就已经是这副模样,每当骤雨来临时就会散发出淡淡的霉味,踩上时吱吱呀呀的声响让人再怎么小心也匿不去行踪。

 

带着什么样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往往就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色,即便是两个肩并肩一起长大的少年,他们所拥有的小小世界也会有天差地别。

 

卯月新从小就生活在一个不怎么可爱的小镇,变化无常的天气决定着一年的收成、唯一的医者只会处理皮外伤,好不容易喜欢上加了草莓的新鲜牛奶,却又出于一些私人目的不愿进出那家面包店。

 

少年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和难磨的时光一起同行走在铺满夕阳余晖的石子路上,肩边的人总带着阳光般爽朗的笑容,却又在自己面前偶尔会藏不住更像个懵懂少年的一面。

 

会因为找到了想读的旧书而兴奋得像个孩子、会因为被雨水浸湿的长靴而愁眉不展一整天、会因为捡到受伤的夜莺细心照料一个小生命、也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有着不一样的情绪变化。

 

总是表情冷淡的少年却意外十分留恋这样情绪化的日子,他们之间像是有一根细细长长的透明绳子,无论走出多远都会互相牵扯、内心悸动。

 

但就是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常,也终有一天会面临潜伏着的危机:王国边境的战事从未有过消停,一旦那用血肉之躯筑成的前线被攻陷,取而代之将被战火无情燃烧的是无数个相似的小镇。

 

不善言辞的少年单纯而执着,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愿,也值得骑士举起象征荣光的迅捷剑。

 

月光穿透过那扇用各色碎玻璃拼成的天窗,将一朵春夏秋冬都盛放着的蔷薇花投映在木地板上,卯月新轻车熟路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借着月色摸索到那间被主人放置了五年的房间,满是铁锈的门锁在几天前被取下,却仍留下了些许岁月的磨痕。

 

皋月葵只披了薄薄一件毛毯,赤着脚站在窗前,从缝隙里挤进来的微风将仿佛染上白霜的金发吹起,听到房门被推开才缓缓侧过头,带着满脸倦意和眼角的绯红朝来人笑了笑:

 

“谢谢,新,没想到你还能找到红茶罐在哪里啊。”

 

“头已经不疼了吗?”卯月新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杯红茶,“葵昏倒之后一直在说些奇怪的话……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

 

皋月葵接过茶杯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继而却又即刻舒展开来:“我……说了什么吗?给新造成困扰了吧。”

 

说着轻轻抿了一口红茶,还不等有些手足无措的卯月新想好措辞,便又忽而话锋一转:“不过,新走之后这个房间我就上了锁,虽然蒙了一层灰,但果然没有什么变化呢。”

 

“嗯……但是葵,我想说的是……”

 

“对啊,明明应该锁起来就不会有事了,为什么还是忘记了呢……”他伸出手在窗棱上轻轻一抹,指腹便沾染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如果,如果因为我的错而丢掉了一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新……你会怪我吗?”

 

那些沉淀了整整五年的灰尘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扎眼,就好像一团盘踞在晴朗天空上久久散不去的巨大乌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带来一场噩梦般的暴雨。卯月新半眯起眼,深色瞳孔中倒映出的月色格外清澈,他看着身边已然从少年蜕变的人半晌,似乎是想把这副景象永久刻在记忆深处。

 

过了许久,他才忽而动了动干燥的嘴唇,轻声道:

 

“不会。”

 

 

09.

 

“……新?”皋月葵一愣,有些不自在地重复道,“但是,但是我还没有告诉你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不会。”眼前的人朝他微微颔首,上前一步缩短了两人间的呼吸,“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绝对不会生葵的气,所以说不要对我那么警惕,现在的我……已经可以保护葵了。”

 

天边月亮的位置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改变,穿过那扇小窗落在地上的白霜也一点点爬上纤细的脚腕,安然而又静谧。忽然一声清脆的巨响将寂静划破,落地的茶杯在瞬间就变成了无数锋利的碎片分裂四散,飞溅而出的滚烫茶水将洁白的月光尽数染成了血红色。

 

“葵?!”

 

皋月葵仍保持着那个端着茶杯的姿势,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颤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个盒子,一定是那个黑色的盒子!”说罢便跌跌撞撞往门外冲,全然不顾肩上的毛毯轻轻落了地。

 

卯月新定了定神迅速跟了上去,只是走廊的设计过于狭窄,以致于他才刚走到门边便瞥见了那一屋子排列整齐的人偶,又猛然顿住了脚步:“葵?这是什么?”

 

“找到了!”房间角落里的人却像是完全没能听见他的疑问,皋月葵正赤着脚半跪在地板上,怀里正捧着一个被涂成漆黑的木盒子,“一定就是这个了,所以夜问我的时候才会没能想起来……”

 

卯月新看着满屋栩栩如生的人偶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抬脚走进了房间,径直越过了那些夜晚中也闪着亮光的眼睛,轻轻蹲在了皋月葵身边:“葵……要打开吗?”

 

捧着盒子的皋月葵沉默了片刻,才轻声文不对题地开口道:“新,你相信魔法吗?”他的右手轻抚上木盒子,“听说想通过魔法走捷径的人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代价究竟是什么,但是我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魔法吗……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一定能实现很多愿望,但是我的愿望,即便没有魔法也一样能完成。”他垂下眼,忽而抬手揉了揉眼前毛茸茸的金发,“没关系的,打开吧。”

 

皋月葵闭上眼再度沉默,片刻后忽而睁开眼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般猛然揭开了盒盖——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就连灰尘飘起又落地的声音也能清楚辨析,想在黑暗里看清眼前的卯月新眯起眼,借着寡淡的月光总算是渐渐看清。

 

盒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把褪色的黄铜钥匙。

 

 

10.

 

明明并非人们生存下去的必需品,却总会因为欲望而产生无休止的争抢,而最终在抢夺中获胜的人往往会因此背负上巨大的代价,永远被囚禁在沉痛的欲望深渊之中。

 

魔法就是这样的东西。

 

这对于卯月新而言事实上是一个略微有些难以理解的概念,他所知道的魔法仅仅停留在那些不着边际的乡间故事和传说中,倒也不是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能实现一切愿望的便利方法,只是乐意用自己的双手却完成每一件想做的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骑士才能背对着蔷薇旗帜高举长剑,只为了保护不知名小镇里每天都会照常升起的太阳与少年的笑脸。

 

而直到他带着刀锋上的荣光归来,才意识到一切人和事都不会为他让时光暂停。

 

永远不要忘记两人一起创造的回忆,这就是他的少年所期盼实现的愿望,正如魔法本身那般善良纯粹,却又不着边际、难以触及。

 

找到钥匙后皋月葵固执地试遍了每一个能找到的锁孔,那把泛着金属光泽的钥匙却始终没有等到相匹配的锁,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得无奈放弃,最终只能一个人蜷在床铺角落里失魂落魄,却依旧攥着那把钥匙不肯松手。

 

于是卯月新决定去找曾经的那个魔法师。

 

能和魔法抗衡的自然只有魔法本身,纵使是他也不得不开始试图依赖那些不切实际的方法,按照皋月葵的说法,此时此刻只要将魔法破除,就能够让一切重归平静。

 

只是森林里对他而言太过陌生,高高低低的树木都长着相似的枝干和叶片,卯月新只能通过隐隐能看见的太阳辨别方向,却又不得不时时注意脚下错综复杂缠绕在一起的巨大树根,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同一处地方绕圈子。

 

传闻中神秘的魔法师一族都会努力隐去自己的踪影,眼前的或许就是这类障眼法,卯月新沉默着坐在一棵树下打算休息,这才发觉周遭竟是听不到一点声音,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没有活物的密闭空间,就连空气也恍若停滞。

 

糟糕,这样不止找不到那个魔法师,甚至有可能无法回去。

 

正紧皱眉头踌躇之际,忽而一阵鸟鸣声打破了寂静,灰褐色的夜莺张开翅膀从天而降,细软漂亮的羽毛们轻轻一抖,竟是幻化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平稳落地,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卯月新的眼前。

 

骑士下意识地眯起眼,站起身来警惕地退后一步:“你是谁……?”

 

“拜,拜托了!无论如何请一定要相信我说的话!”那少年喘着粗气,满头汗水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滑下,却依旧十分着急地想要开口说话,“我,我听见葵叫你新,你就是那个葵一直在等的人对不对!你们住在一起吧?”

 

渐渐意识到少年身份的卯月新微微蹙了蹙眉头:“嗯,你难不成……”

 

“拜托了!马上回去!葵现在很危险!”少年向前一步,灰蓝色的瞳眸中满是焦急和不知所措,“刚才葵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不小心把油灯打翻了,现在那个屋子已经一半都着火了,所以现在马上赶回去!拜托你,一定要保护好葵!”

 

 

11.

 

“没关系,只要我和葵两个人不分开的话,记忆没有了还可以再创造。但是,我实在不愿意看见葵为此悲伤难过的样子。”

 

昨天晚上找到钥匙后,皋月葵将有关魔法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然了,仅限他记忆里还留存着的部分。得到的回答有些意外却又情理之中,从小到大一起并肩走过的那段路铸就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

 

然而正是因为受到绝对的信赖和关心,不知名的孤独感和负罪感才将他拉扯,近乎窒息。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而丢掉那么重要的东西,因此一定有……一定会有的,一把钥匙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会有与之相符的锁等着他开启。

 

他几乎是怀着一种执念在不大的房屋里翻箱倒柜,试图找到那枚被自己遗忘的锁孔,以及那之后尘封了整整五年的记忆。占据了整个脑海的恐惧和执着让他分不出任何一丁点注意力,更不会发觉窗台外守着一只熟悉的小夜莺。

 

而发现火势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则是更之后的事情了。

 

愈发毕竟的灼烧感和呛人的滚滚黑烟将他一把拉回现实,这才发觉异样的皋月葵急忙冲出房间赶到楼梯口,却发觉自己唯一的去路已经被大火所拦截——老旧腐朽的木楼梯经不住烈焰炙烤早已断了一大半,而那贪婪的火舌依旧在顺着楼梯向上吞噬,跳动间已然快烧到脚边。

 

瞬间清醒过来的皋月葵反应迅速,即刻调转脚尖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打开窗户的刹那被涌入的凉风吹得一颤,慌乱也与此同时溢满了心头。

 

怎么办……要跳下去吗?虽说只是两层楼的高度,但屋后堆满了大量被弃置的物件,其中不乏有尖锐的金属切割面和满地碎玻璃。

 

皋月葵颤抖着抓紧了积灰的窗棱,看来自己不仅仅是找不到那些回忆,甚至又亲手毁掉了继续创造记忆的机会。

 

……这样的自己,是不是也就此成了愿望和魔法的牺牲品呢?

 

苦笑着跌坐在窗台边,他似乎都能感觉到木地板正在传来整整灼热,却是连自救都无能为力,只能蜷成一团看着满屋子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人偶放空自己。

 

那些记忆被取出封印过后,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有些偏执,试着用尽一切方法将周围所见之景记录下来,这些不知不觉已经要占满整个房间的人偶亦是如此,尽可能将他们塑造得真实美丽,似乎这样就可以记住生命中的每一个人。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世上没有什么永垂不朽的事物,一把大火便能让肥沃的土壤失去生长力,从此再难有生命在此停歇。

 

……真的就没有了吗?

 

荒芜的沙丘、贫瘠的石缝、龟裂的土地,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阳光和雨露的滋养,焦土之上一样能有繁花盛放。

 

巨大的响动让皋月葵猛地清醒过来,那节木楼梯似乎终于不堪重负在大火中被烧垮,而一段无声的沉寂过后,皋月葵这才听到似乎正有熟悉的脚步声穿过走廊离自己越来越近,那脚步有力而笃定,一下一下像是叩在他的心房上。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终于停在房门前,皋月葵似乎都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门外的人抬手敲响房门,用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线低低开口道:

 

“你在吗,葵?”

 

 

12.

 

他的骑士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眼前,带着坚毅的目光和被烧出几个小孔的衣服。

 

“葵,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卯月新用难得焦急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在确认眼前人确实没有皮外伤后才浅浅松了口气,“太好了……”

 

这才慢吞吞反应过来的皋月葵盯着对方脸上那些黑乎乎的烟尘痕迹,抑制不住有些颤抖:“新……为什么?”

 

“这个一会再解释,我们先离开。”说着,早在战场上锻炼出良好身体素质的卯月新弯下腰,一用力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楼梯坏了,我们要找别的地方出去。”

 

“等……新?!”

 

“抓紧了,葵。”情况十分紧急,火势已经顺着楼梯口蔓延到了二楼,卯月新快步走到窗前,却在看见了楼下一地杂乱物什之后同样皱起了眉头,几个房间的窗户似乎都并不适合逃生。他刚才一冲动直接一头扎进火里从楼梯跑了上来,却不料刚登上二楼身后的木楼梯就瞬间垮塌,不过这么一来的话,二楼还有没有其他出口……

 

卯月新回身望了望已经被火光映成橘红色的走廊,忽而眼前一亮。

 

“我说……新!不要这样,快放我下来!”不过对于皋月葵来说,比起可能会被这场大火困住,被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举起来让他更加为难,“楼梯被烧坏了的话……我们可能就出不去了吧。”

 

“不,还有一个地方。”卯月新眯起眼,几步便穿过了那细细窄窄的走廊,走到已经被烧得灼热的楼梯口时才将人轻轻放下,凑上前去抵着对方的额头缓缓开口,“葵,我现在要打破天窗玻璃,你先站远一点。”

 

“打破……天窗玻璃?”皋月葵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那扇镶嵌着五颜六色玻璃碎片的天窗正借着太阳光透出澄澈的色泽。

 

骤然间,巨大的蔷薇花被猛力击碎,无数小碎片应声落下,宛若坠落的星辰那般闪闪发亮,竟好像在他水蓝色的瞳孔中映衬出一个万花筒。几乎是在第一块碎片落地的同时,扑面而来的巨大海啸将他从头到脚吞没,无数鲜活的画面开始迅速在眼前跳跃,原本空缺一块的记忆终于在此刻被填满。

 

啊,原来藏在这种地方了啊。

 

玻璃天窗被破出一个形状怪异的小洞,却还并不够一个人的身体通过,卯月新咬牙抬起已经染了血的拳头正要继续,却突然被身后人拉住了手臂:

 

“等一下,钥匙!我有钥匙!”皋月葵定了定神,从贴身口袋里拿出那把黄铜钥匙,“这个……我想起来了,这个就是天窗的钥匙。”

 

卯月新只思索了一秒,便接过钥匙去够天窗旁挂着的一枚小锁,结出的铁锈沾了满手,他才堪堪将钥匙对准了锁孔,一用力插入、拧动,锁舌被弹开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脆。还不等皋月葵反应过来,便又被迅速丢下挂锁和钥匙的卯月新再度拦腰举起,破碎的玻璃窗已经近在咫尺,只要抬手就能碰到。

 

“太好了,葵。”就在他准备推开窗户的刹那,忽而听见抱着自己的人轻声开口,“我一直相信,葵是绝对不会忘记我的。”

 

下一秒天窗便被猛然推开,溅起一层屋顶上的尘埃。

 

 

13.

 

“虽说是逃了出来……但房子被烧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再住了呢。”

 

“呃,那葵说怎么办?”

 

“那去找那个魔法师怎么样?”

 

“诶,不要,我已经不想再进森林了。”

 

“等一下……什么意思?新你去找过吗,什么时候?!”

 

“就今天早上啊,不过还是要谢谢那只夜莺……说不定就是当时葵救过的那只。啊!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在说什么啊,完全听不懂。”

 

“没什么。”

 

空荡荡的屋顶上,肩并着肩坐在一块的青年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房屋里的大火因为邻里的帮助已经扑灭了不少,唯有黑漆漆的浓烟还在锲而不舍往外钻。被秋风吹起额前碎发的皋月葵眯起眼,望着天边喃喃自语道:

 

“结果,好像是因为想用魔法实现愿望,所以绕了个大弯子呢。”他说,“还有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一旁的卯月新正用衣角擦拭着手背上的血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就是房子被烧掉了吧,好难过啊。”

 

“啊,有可能呢。”皋月葵于是勾起嘴角笑了笑,“不过刚才新真的好厉害啊,突然就出现在我眼前,突然就找到了出口,就像真的会魔法一样。”

 

“对哦,我真的会魔法哦,葵不知道吗?”

 

他微微仰起头,忽而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厉害的魔法,就是你会陪在我身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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